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六章 找不着北
　　刚吃过早饭，指导员又把我叫到办公室，恭喜我考了支队第一名，因为支队在收传真的时候，我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就没打印出来，让我马上到政治处填表，准备参加面试。我愣在当场，面对这起起落落的大悲大喜，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喜，有点不相信耳朵听到的一切，指导员笑着说，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去填报吧！看得出他是由衷地为我感到高兴，为一个他看重的兵没有让他失望而高兴。
　　走到政治处的门口，我的心咚咚狂跳，握笔时手都一直在颤抖，面对峰回路转的幸福，我真的有点不能自已。回中队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起，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其它几个人见到我时，也很客气地安慰我，说没考上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我坦然地笑笑，什么话也不说。
　　登上去面试的车子，看着他们错愕的表情，我只是淡淡地说支队把我的名字搞漏了，他们都转而恭维起来，说我都落榜了，支队就没人能考上，仿佛这样的结局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一个士官后来私底下问我实际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找了什么关系？我摇头，他显然不相信，说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真是看不出来，道行挺深。我无奈地笑笑，想无论我怎么辩解别人都不会相信，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这是真实的。
　　面试没有想象中的难，无非就是自我介绍，对这个职业的理解，最后随机在试题里抽取了一个问题组织一段语言，凭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顺利过关，最后的分数90分，出来之后听着旁边一个人说自己得了72分，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以为那是很高的分数，让我很难理解他的想法，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花台边上，闭着眼，在喧闹的环境中享受暖暖的阳光。
　　回去等着体检的通知，日子过得慵懒而无聊，只是身边的人对我的态度倒是有点转变，大家都觉得我要提前离开了，自然在很多方面也迁就我，再者所有的退伍老兵在这个阶段都得到了无限的宽容，基本上只要你人在位，不惹事，就没人会说你什么。
　　接到敏的电话，带着哭腔，她说前段时间到那男的家里去，到车站时，他一直在打麻将，只告诉她怎么打车，怎么走，让她自己去，那是她第一次去他家，他家里人谁都不认识，她当时差不多都快哭出来了，去他家之后，他的父母很淡漠，冷言冷语，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她的样子，回去之后，她和他说这个问题时，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说着说着就动手打了她。
　　听得我全身血管膨胀，像已经拉了引线的炸药，每回流到心脏就爆炸一次，把破碎了刚开始粘合的心又炸得稀碎，我让她不要哭了，等我回来，剁了这个王八蛋。
　　挂了电话，我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从营房的一角翻出去，打车直奔机场，下了飞机就给她打电话，说我回来了，问她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就到。她一脸的惊愕，结巴得半天才问我怎么跑回来了呢？我说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上有一口气，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就问我是不是从部队偷跑出来的，我没说话，只问她到底在什么地方，她语气突然间就变得很冷，让我赶快回去，这些只是生活中的小事，她就是觉得委屈，找我诉诉苦，并且我和她现在也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凭什么去管她的家事呢？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难以抵挡的悲痛扯碎了我的五脏六腑，耳边不断响起那句\"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你凭什么来管我的家事呢？\"全身没有一丝力气，歪倒在旁边的栏杆上，顺着滑下去，感觉像掉进了万丈深渊，眼睛被雾似的东西蒙住，所有的东西都在意识里模糊，话也说不出，气也透不过来。
　　以前觉得她就在自己的生命中，一点都没有远离，不管她和谁恋爱、结婚，她始终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融入了血液，永远都不可分离，可就在这一刻，她亲口告诉我，别管她的家事，家事！家事！可笑的家事！可笑的自己！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被多少司机摇下窗子谩骂，更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向哪里，任凭寒风刮着脸，再慢慢透进心里，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下雨呢？老天，你为什么不下雨呢？下吧！求求你下场大雨，越大越好！越大，越好。
　　半个月亮的寒光投下了斑斑驳驳的树影，一阵风吹过，像无数的鬼魅张开了血盆大口朝我飞过来，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一切都已沉睡，只有那个蜷在角落里的少年的心跳声，把寂寞和悲凉的领域扩充到整个宇宙。
　　接到指导员的电话，问我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打这么多电话不接，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知道\",他讥笑着说，你不知道你在哪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一个兵。
　　我突然间打了一个寒战，是啊，我是一个兵，一个正在部队服役的兵，我怎么会在这里呢？这是哪里？他后面一连串的话我一句也没听到，估计要是我现在站在他面前，他生吃了我的心都有，满腔的火气把电话烧得让我脸部皮肤都承受不住。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部队，指导员说些什么全然听不到，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大脑晕得发涨，眼前一黑，啪一声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醒来躺在卫生队的病床上，输入身体里的液体转化成眼泪，打湿了半个枕头。
　　任队长和指导员怎么问，我都如木偶一般，目光呆滞地立在旁边，时不时地答一个哦、嗯。中队没有把我的事情上报支队，也没有给任何处分，坐在班上，指导员还派了专人开导我，其实就是看着我，让我不至于再次无故出走，或者是自寻短见。
　　一个星期之后，才稍稍感到周围的一切都真实存在，回想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觉得这个事情不可能就这么过去，才主动到指导员的房间去给他承认错误。
　　我把能记起的都和他说了，他长长地叹口气，说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还像一个兵么？马上就要当警官的人了，还像个十多岁的小孩，不用大脑思考问题，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么？如果报上去，你就是一个逃兵，不要说还去当警官，只怕你兵都当不了了。
　　接着又从我到中队开始讲起，他作为中队主官，每一件事，他都替我考虑着，希望我能够成才，可我却是一点都不体谅他和队长的苦心，尽给他们找麻烦。骂了三四个小时，又转回来安慰我，让我脑子放清醒一点，多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不要整天还在无谓地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点头称是，说把他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他说了句但愿如此，让我以后好自为之，就摆摆手让我回班上，该干嘛干嘛去。
　　体检的结果出来了，我转氨酶偏高，需要参加复检，打电话回家，和爸爸说可能是酒喝多了，肝功能不合格，他问我需要他做什么，我说什么也不需要，他半开玩笑地和我说是不是我不想留在这里而故意去这么做，硬是半天没有一个字来回答他，只是让他留意一下民政局关于退伍安置的情况，我多半是要回去的。
　　人生真是累，一个简单的考试，在我身上却一波三折，生活的残酷不是简单的成王败寇，而是让人在成功和失败之间来回晃动，直到精疲力竭时才把你狠狠地摔下去，就好像是猫在玩老鼠一样，不直接一刀见红，而是把你玩死了再吃掉。让你为一点希望去百折不挠，其实从这个游戏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
　　突然间想起以前玩的一个游戏，向前跑的时候，前面是一块空地，平白无故地出来一块砖，把你砸死，下次到那里的时候，就闪一下往回跑，果然出来一块砖，当你跳上去的时候，砖一下子不见了，代替他的是个无底洞，游戏Game over以后，可以无数次地重新来，人生可以重来多少次呢？
　　复检的通知来得很突然，说走就走，头天晚上喝的酒都还没有消化完，对自己苦笑了一下，这就是命吧，不必太在意，反正结果都一样，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去履行一个简单的过程。同去的战友，不断给家里打电话，找了个强大的亲友团，和他一起去医院，听他私下透露，已经找到了某个重要的关键人物，这次肯定没问题，让我也找找关系，复检的猫腻可能很多，过五关斩六将到现在多不容易，别在最后还被别人顶走了，我淡淡地笑笑，说我一个外乡人，在这里什么关系也没有，是自己的别人拿也拿不走，不是自己的求也求不来，听天由命吧。他讪讪地假笑了一下，就扯开话题说他当新兵的趣事。
　　讲着讲着又扯回来，我说反正自己身高还差一厘米，过得了一项过不了一项，他连忙制止我，让我以后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这种话，很多人正愁着去不了，万一有人告你，就算你过了，都可以把你顶下去，我惊叹于他谨小慎微的同时，也为他肯对我说这样的话而深深感动。
　　临近退伍，战友之间的聚会越来越多，基本上大家都在偷偷地从外面叫东西进来喝酒，干部们假装没看见，只要你不因为喝酒耽误了正常的勤务，不给他添麻烦，他们也乐得清闲。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以前每天对退伍倒计时念叨许多遍的老兵们似乎把这个事情淡忘很多，也许说多了就麻木了吧，也或许是离别就在眼前时大家反而不忍心去提及。
　　一个同年兵的老乡叫我喝酒，喝着喝着就有意无意地说起家里人想让他转个士官，自己也很喜欢当兵，希望能够留在部队，可是自己在这边什么门路也没有，心情烦闷。我给他宽心说你这么优秀，中队主官都会看在眼里，让他不要太悲观。
　　他涩涩地笑，笑得有点凄凉，说自己二年兵就当班长，军事在中队数一数二，队长指导员表面上对他也很好，可是要留在部队，和人的优秀真没多大的关系，除非特别出众，得到过什么特殊的荣誉之类才行。说完就仰头吹了一瓶。我让他不要担心，我帮他去司令部问问，找个能说上话的干部搭个桥，至于他怎么去争取，就看他自己了。
　　第二天遇到司令部以前在前线对我还不错的干部，和他说了之后，他反问我为什么会找他。我说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很敬佩他带兵的风格和军人的气质，心里很信任他，就给组织汇报汇报，我那老乡是个很优秀的兵，能留在部队继续保家卫国，也是他从小的愿望。他挺爽快地答应了，说这个事情不是很好办，他不能够保证一定办成，但既然我这么信任他，让我那个老乡什么时候去见见他，再多了解一些情况。
　　回去就和他说了，我想这样也最好，搭好桥，他们怎么谈都是他们的事情，我不想牵涉到其中，那些东西不管他是纯净的或者是不纯净的，都和我没有太多的关系。如果真不能留下，我也已经尽力了，没想到后来他还真的转了士官，直到我退伍很久都还会给我打电话，心里一直记着那份情。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那么大，有人拼命想留在部队，却毫无什么门路，眼巴巴地等着退伍；有的人却一天都在部队呆不下去，家里的人却早为他安排好了一切，硬把他留下。谢祥林就属于后者，他在中队是个刺头，好事坏事全有他的份，他家庭情况比较优越，家里人早就为他铺好路，让他继续留在部队，可是他自己是一千个不愿意，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在考察关键的时期，他很反常地违规违纪，常常跑出去夜不归宿，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坚决要回家，并且打电话回家威胁他妈妈，说他们要是硬要让他留在部队，他就逃跑，当逃兵，打死他也不留。第二天，他妈妈就来到连队，基本上是哭着哀求他，政委亲自陪同着一起来给他做思想工作，最后的结果，他只得接受现实，留下。
　　我想这就是人生的真实吧，很多人苦苦追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却比狗屁还臭，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能，只是因为他有了个别人所没有的爸爸妈妈，突然想起陈学利经常说的一句话，不是人不如人，只是命不如人。若有所悟的摇摇头，我的命运将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