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租金貸

　　林蔚煙聽了我這通長篇大論，好像沒反應過來，過了十幾秒後才說道：“妳是說，房東實際上是沒什麽可能追究我的？”
　　我解釋道：“是的，很多人都說租客尋找法律渠道去找逼迫他們的房東麻煩又不現實，這有壹定道理。但反之亦然，房東想來告妳追回剩下的房租，這個合同問題加上社會影響，壹筆爛賬，不可能輕易勝訴的，對於急於抹平這個問題的房東群體來說也是不現實的做法。”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妳是正常年付，那就沒轍了，蛋殼已經拿妳的錢跑路了，只剩下上訴這個選擇。當然，我建議妳照樣上訴，在司法機關裏留個記錄，這樣萬壹真的從築巢那裏追回壹些錢來的話還有可能收回壹點損失。如果妳是跟小眾銀行貸的租金貸的話，那或許另有轉機。”
　　林蔚煙連忙說道：“我，我當初確實貸了那個租金貸，三萬塊錢。現在我最愁的就是怎麽還這筆貸款。”
　　我托著下巴沈吟：“這是壹個形成了整個鏈環的金融工具。首先築巢大肆收房源，以高於市場價的房租從房東那裏租下來，以低於市場價的房租租給租客。但是，它跟房東簽的是每個月打給他們房租的合同，跟房客租的卻是季付，年付的選項，這樣雖然長期運轉他們會虧，短期內卻能卷進大量資金。他們的目標是占領盡量多的房源，控制住壹定的市場份額，這樣很多原來不願意或者不需要住築巢房子的人就不得不跟他們談，因為租房市場上的房源就那麽多。”
　　“從壹個城市卷席另壹個城市，中途還可以像築巢這樣上市，募資，為這個模型續命。其中租客要是沒辦法壹次性支付房租怎麽辦？就要靠借貸機構了。理論上來說，銀行對於風險是有評估的，正常人都看得出這個商業模式根本不可能維持下去，但是也許商業模式的可持續性並不在銀行的風控考慮範圍內。所以借貸機關本身審查，和監管環境也確實都不夠完善。小眾銀行就是這種不在乎的機構，它提供給這些租客”租金貸“，貸給租客的租金甚至不會經過租客的手，直接跟築巢支付。甚至起了規模之後，築巢可以要求租客直接跟小眾銀行交接，付費，然後趁機推銷租金貸。我猜小眾銀行和築巢之間壹定有約定：築巢給小眾帶來貸款客源，小眾給築巢壹定的分成。這樣築巢得了現金，小眾得了債權。”
　　我的臉色陰晦：“如果小眾銀行對於這些基本選項還不夠滿足的話，它還可以跟築巢繼續薅狠壹點。租金貸可以由築巢推薦給租客，配之以更低的房租價格。比如說，妳不貸的話那就原價租房，貸的話就以更低的價格租給妳。會選擇這個選項的人很多本來就是為了省錢的，很容易就被說動。這樣就算原本可以年付的人可能也會選擇貸款。”
　　“但是這樣風險就更大了。等築巢的資金鏈斷了，或者它的擴展速度緩下來，需要它支付當初許下的這個差價時，那這個工具就到頭了。宣布破產，或者連破產都不宣布，直接跑路。公司背後的投資人卷著所有人的租金，貸款，走了，留下壹個空殼。如果還有法人能被抓住的話，呵呵，那就只是個背鍋的而已。有些三和大神妳找來當法人背鍋，給他個二十萬，可能連進監獄都不在乎。反正金融罪也只是進去蹲個十幾年，就算是無期，只要能運作壹下，減刑也不是不可以。”
　　“最後剩下壹地雞毛，房東沒了房租，要為房子的使用權跟血虧的租客互掐。租客最慘，甚至可能背著貸款被趕出住處，為了不上征信黑名單不得不還貸款，同時還得繼續找新地方住，相當於付雙倍的房租。呵呵，好狠的手段。而小眾銀行呢？小眾銀行抓住了監管的漏洞，表示自己只是個提供借貸服務的第三方，除非妳們這些借了租金貸的房客準備當老賴，否則該還的小眾銀行是不會讓妳留下來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啊。”
　　林蔚煙聲音有點發抖：“之前我也看過壹些分析築巢公寓的商業模式的新聞，但是沒有細究，壹直到自己出事了才意識到是什麽回事。他們……為什麽能這麽做？”
　　我冷笑不已：“這就是抓了政府監管的漏洞搞出來的好主意。不得不說，夠狠，夠陰，不是壹般人能做出來的。妳要知道，壹般的借貸是有實物抵押的，這樣的話就算有什麽意外也能變賣實物來還債。租金貸這種貸款抵押的不是實物，而是妳的信用。若是正規的信貸渠道還好，但是這種高風險的，幾近騙局的套子也敢放貸，不得不說，膽子夠肥的。像妳這樣的剛出社會，學歷高，但是尚無資本的年輕人，信用猶為寶貴。這個局就是看準妳不會，也不敢上征信黑名單，從此以後過上失信人的生活，如果沒有破局方法的話只能乖乖還貸。”
　　林蔚煙無言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想著什麽。我壹邊想著自己這些天來看著新聞，查閱資料摸索出來的脈絡，不住地冷笑。
　　良久之後，林蔚煙弱弱地說道：“妳說，如果我借了這個租金貸，可能還有轉機，是什麽樣的轉機？”
　　我解釋道：“這麽大的局，暴雷了之後牽扯到幾十萬築巢公寓的房客。其中有多少是跟小眾銀行借了貸的？我想應該不在少數吧？至少多到小眾銀行自己都跳出來發布聲明說它們在調查相關事件了。”
　　“這件事如果不處理好的話，後果深遠，而且會引起極大的民憤。我猜政府是壹定會插手的。築巢的人跑了，要追回來說實話不容易，到現在這個地步資金肯定已經分散到該去的地方了，就算能找回壹些資金也只是杯水車薪。但是小眾銀行還在，它在這個局裏起到了壹個關鍵的推波助瀾的作用，如果要找壹個方向開刀緩解問題的話，除了盡量要求房東不能趕走房客以外，就是小眾銀行了。”
　　林蔚煙反應過來，說道：“妳是說，政府會讓小眾銀行放寬貸款還期，或者減息？”
　　我笑道：“不止，那樣無濟於事。小眾銀行如果只是壹個無辜的第三者的話，那還可能不會吃鐵拳。但它在這壹切裏的角色可不僅是個無聲的借貸機構，它是主動參加於其中的。小眾銀行放的這壹大波租金貸都是在違規邊緣牟利的手段，政府真要搞他的話，肯定有不少好理由。我猜政府要是手段硬壹點的話，小眾銀行會被迫吃下這壹筆債務，無責釋放跟小眾銀行借了租金貸的房客，然後再讓它從築巢那裏追回資金。但是這基本上不可能，以小眾背後奔騰集團的”南山必勝客“的法務團隊也無法對付這種掀棋盤的江湖手段。所以如果是這樣的話，小眾銀行這個自己幫忙種出來的苦果它是吃定了，這麽壹筆爛賬，內部高管肯定要走幾個，呵呵。”
　　“最次的結果，也是小眾銀行大大地延長還款期，並且免息。不過我覺得這反而是可能性更低的結果，這樣太輕輕放下了，不符合我們對國家，對市場的要求。”
　　林蔚煙精神壹振，問道：“妳的意思是，按照第壹個結果，我們這些貸款的人可以不再向小眾銀行還錢，相當於債務清零？”
　　我點頭道：“是的，以我的判斷這筆爛賬小眾銀行會不得不吞下。就算不這樣的話，妳也別急著開始還貸。首先跟小眾銀行打個電話，說妳沒現錢還貸款，但是不想上征信黑名單，想協商。他們無論給妳開出什麽樣的條件都別急著答應，說妳要幾天來考慮。然後拖。同時上銀保監會投訴，說明妳是築巢和小眾銀行的受害人，說妳被坑了，說明借款的情況和數量，拜托他們給妳壹個調查結果或者處理結果。雙管齊下，應該可以拖不少時間。”
　　林蔚煙疑惑地問道：“這個，真的有用嗎？”
　　“應該有用。妳確實是受害者，也師出有名。按理說，這麽壹通投訴流程下來，妳不還貸的話銀保監會至少會暫時不催妳還錢，也不會計入征信，直到出了結果為止。最好是有足夠多像妳這樣的人投訴，讓政府重視起來，把小眾銀行給錘壹頓。前兩年也有不少長租公寓集團暴雷的事，也有人用這個渠道解決了壹些問題。”
　　“反正妳的目的是等，等到政府做出正式回復，等小眾銀行給壹個交待，再決定下壹步該如何。”
　　林蔚煙沈默了良久，最後，認真地看著我的雙眼說道：“我會的，明天就給它們打電話。謝謝妳，周銘，跟我說這麽多。”
　　她頓了頓，感概地說道：“前段時間我真的以為自己走投無路了，問了好多人，也咨詢了律師，也不過了解了壹個大概而已。他們給我的建議甚至還沒有妳的這麽實際。妳身處局外，卻能了解得這麽清……唉，我要是剛畢業時能有妳這麽聰明就好了。”
　　我安慰地說道：“蔚煙，不要這麽想，妳未曾考慮過這種惡心事是屬於心思淳樸。若社會上都是妳這樣的人那才是好事。我這叫內心奸詐，自然對社會上的壹些險惡的東西看得更清楚壹些。”
　　林蔚煙清艷的臉龐露出壹個淺笑：“內心奸不奸詐不知道，油嘴滑舌是壹定的……不過，我心情好多了。希望妳說得對，周銘。”
　　晚上我躺在床上思考著之前我倆的對話，有點頭疼。按理說，我的預測應該沒問題，然而林蔚煙之前的表現明顯已經是快崩潰了的狀況，這麽壹根救命稻草要是最後也是幻象的話，那就有點麻煩了。
　　話說她好像還沒找到新工作吧？只能希望她盡早找到工作了，有收入，有還錢的盼望，才是讓人最振作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