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態度

　　東莞是個好地方啊，不知道多少位從北京來這邊視察工作的領導收到那種邀請短信了，這些年在高層重壓下斬草的動作不斷，可貌似就除不了根，但所幸再不如當年鋪天蓋地的氣勢了，許多娛樂業大亨巨頭都開始將大把資金轉向各類能賺錢但相對幹凈的領域。壹個右腿微瘸的年輕男人在深圳機場出現，很平淡無奇的存在，那壹波輿論波瀾平息後，健忘的社會培育出健忘的人，茶余飯後都得為生計奔波勞碌，再說那個掛滿各種封面的青年也不是美女，上照的他是有氣場，可壹旦活生生站在人流中，沒人往那方面聯想，瘸腿青年沒有去好地方東莞，而是去了蛇口工業區，扛了個電腦包，手裏拿著壹本新買的《袁庚傳》，很樸素的封面，封面老者是蛇口工業區的創建者，曾經說出過大不了回秦城監獄的肺腑之言，同時也是“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口號提出者。這書是壹個曾經跟購買者網上罵戰多年的女人推薦的，那是壹個會嚷嚷灑家李枝錦南中國第壹條好漢是也的瘋子，他曾經正兒八經把她當作精神病院裏逃出來的漏網之魚，當時罵戰正酣的時候，誰會想到將來兩人會是可能成為合法夫妻的壹對？生活可能是苦不堪言，命運卻是玄不可言。毛太祖當圖書管理員的時候，那些個冷眼漠視這位滿口湖南腔青年的學者文豪們誰會想到以後翻天覆地？黃金榮在上海灘如日中天的時候會料到七十歲在街頭掃地？
　　趙甲第坐進機場出租車後，中途讀到第二章第四篇《讓野鬼都能魂歸故裏》，下意識咬了咬嘴唇。
　　他要找的人在壹棟不起眼寫字樓的不起眼樓層裏，但這裏卻蟄伏著壹頭聲名刻意不顯的私募巨鱷，籠絡了壹大批昔日在公募基金江湖上呼風喚雨的英雄好漢，而他們的終極大Boss，只是壹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女人，除了她紅色子弟的光鮮身份，她自身的才華更為重要。趙甲第在前臺說要找李枝錦後，那MM直接說不在，很嫻熟的措辭，真誠的眼神，迷人的微笑，都無懈可擊，這可不能怪她撒謊，李Boss早就下達過旨意，任何私人拜訪都不接受。趙甲第正為難，壹個剛剛從玻璃大門走到過道的中年男人看到他，驚訝了壹下，快步走來，前臺MM立即揚起壹個比面對趙甲第還要溫柔百倍的笑臉，甜甜喊了聲姜總。中年男人笑著點頭回應，但很快迅速望向趙甲第，主動伸手，“我是姜湖，不過是生姜的姜。”
　　趙甲第有點摸不著頭腦，何方神聖？但還是伸手握了壹下。
　　男人哈哈笑道：“顛沛男，聽李總說是妳給我取的綽號，我很喜歡。”
　　趙甲第汗顏道：“不好意思，姜總別上心。”
　　風流倜儻的大叔放低聲音道：“先不客套，我們這邊有支基金出現了紕漏，全部高層都被李總喊去罵了個狗血淋頭，壹個個大老爺們連死的心都有了，我這還是借口上洗手間才溜出來，現在耳朵還在嗡嗡嗡，要不妳去救個場？回頭我替所有挨罵的家夥請妳吃飯。”
　　趙甲第納悶道：“我行？”
　　大叔微笑道：“妳要是還不行，那所有菩薩仙佛都不行了，走，就靠妳了。”
　　才壹推開門，趙甲第就能感受到會議室裏的氣氛凝重，壹群財經圈叱咤風雲的梟雄全都僵硬板著臉，大氣不敢喘，沒誰敢正視唯壹站著的那位女人，不是他們氣場不夠魄力不足，委實是在這位神仙姐姐面前擡不起頭，不提論人脈資源是天壤之別，光是綜合素養，就不在壹個層面上，說到智商就更不用說，唯壹勝出的恐怕就只剩下情商了，可問題在於這位神仙情商忽高忽低的是不穩定，可到谷底的時候，罵起人來同樣有理有據，讓人無法招架，受苦受難的還是他們這幫不幸在她麾下賣命的基金精英，門被打開，其實不熱的會議室還是感覺到壹陣輕松，所有人齊刷刷擡頭望向姜總帶來的天外飛仙，他們都是圈內人，所以都認出了趙甲第，趙太祖的接班人嘛。但是，李總見到這個比她還年輕的家夥，怎麽似乎有些破天荒扭捏起來了？那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臉紅？頓時，壹群受委屈的小媳婦就跟發現新大陸般精神壹振，全部目不轉睛，死死盯著。
　　李枝錦深呼吸壹下後，微笑道：“怎麽來了？”
　　趙甲第傻了吧唧老實回答道：“想來看看妳，再就是想知道妳有沒有時間去領個小本本什麽的。”
　　李枝錦本來已經恢復正常的臉色壹下子被打回原形，通紅通紅。
　　眾人忍不住同時在心中感慨，壹物降壹物啊。
　　因為趙甲第的出現，批鬥會自然繼續不下去，原本覺得水生火熱的壹幫大叔反而開始想賴著不走，但都被姜湖狠狠使眼色帶走，關上門，這幫幾乎沒有任何業余愛好的技術精英開始跟姜總八卦起來，在公司內，壹般情況下紅臉白臉都由姜總來唱，但有壹種特殊情況所有人都覺得姜總特別可愛，那就是李總唱白臉的時候，姜總就開始護犢子，今天也不例外。跟在場挨訓的其他人不太壹樣，姜湖是文科出身，家境比起李總大致而言只差壹線，為人是真低調，開中檔車，住普通單身公寓，總之衣食住行都跟普通白領無異，真算起來，公司裏除了李總姜總兩大Boss和幾位助理，其余人等都是當之無愧的鳳凰男，而這些蹦出草叢飛上枝頭的人以往在公募裏，對那些竊據高位的家夥都臉上恭敬，其實打心底瞧不起，到了這兒，可就不敢了。這群大叔也就這點樂趣了，好不容易逮到李Boss的女人壹面風情，都在那裏跟姜總八卦，姜湖也厚道，把知道的都說了，其實並不多，但足以讓人聽得津津有味。姜湖好不容易把這群怨婦給撫平，回到自己辦公室，很難想象，是個狹窄的小房間，感覺除了三臺電腦就沒任何裝飾，他很滿意如今公司的人才匹配，個個性格沈穩，各有細分後的長項，那些經理們身上躲藏著的壹些個典故比姜湖的辦公室更讓外人難以相信，像其中壹位窮苦出身的基金經理，近1年收益率和年化超額收益都在行業名列前茅，身價已經數千萬，但那張不知道價值十幾萬壹張的大床上永遠會放著壹袋白米，對，就是白米，為啥？窮怕了，過怕了那種吃了這頓不知下頓在何方的苦日子，落下了強迫癥，說出去，誰信？但這就是百樣米養活百樣人下的其中壹種真實人生，不曾親眼見證，不曾站在高處看風景，便永遠不知道世上還有更悲苦，或者更幸福，更彪悍。
　　李枝錦帶趙甲第去看了四海公園的大銅牛，說那三千字金牛賦不如趙甲第的字好看。趙甲第很內行地研究了半天，最終不謙虛道：“字比我有功力，但確實就是沒我的好看。”
　　就近原則吃過壹餐簡易晚飯，李枝錦開車捎著趙甲第去了大南山，登高遠望，可以看到香港的流浮山。
　　趙甲第問道：“跟家裏人鬧僵了？”
　　李枝錦搖頭道：“還好。”
　　趙甲第點燃壹根煙，靠著車頭，說道：“妳說還好，那就只差被趕出家門了。”
　　李枝錦微笑搖頭道：“這次是真的還好，不騙妳。”
　　趙甲第轉頭問道：“要不妳跟我回杭州？”
　　李枝錦：“嗯？”
　　趙甲第柔聲道：“杭州水土好。”
　　李枝錦笑而不語。
　　趙甲第有些氣餒，只能怪自己底氣不足。
　　李枝錦望向海灣夜景，輕輕說道：“就算我們在壹起了，我還是想有自己的事業。”
　　這在趙甲第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只好說道：“理解。”
　　抽了半根煙，發現她壹直沈默，轉頭壹看，她在憋著笑。
　　趙甲第疑惑問道：“咋了？”
　　李枝錦終於能放開了笑，壹臉奸詐道：“這回是真騙妳的，看到妳肯來深圳，我當時就想撒手不去做巾幗英雄人了，誰愛做做去，反正我這種胡鬧也賺不到多少錢，還累，像剛才白天那樣罵人也要浪費口水的嘛。”
　　趙甲第笑道：“以前妳壹天二十四小時罵我也沒見妳喊累啊？”
　　李枝錦理直氣壯道：“那是樂趣好不好，賺錢又不是我的愛好，當時跑到廣東，只是為了逃避相親。剛好姜仔在北京無所事事，估計對東莞早就垂涎已久，跟我壹拍即合，就跑這邊來互相坑害了。”
　　趙甲第自嘲道：“妳這私募還叫賺不到錢？妳可以讓那麽多公募基金可以去排隊上吊自殺了。”
　　李枝錦似乎想起什麽，躍躍欲試道：“妳不是有支私募嗎，要不打賞個工作崗位唄？”
　　趙甲第無奈道：“妳這邊真不管了？去我那小廟做啥？把妳當菩薩供著都不夠啊。”
　　李枝錦耍無賴道：“妳不是說杭州水土好嗎？”
　　趙甲第笑道：“隨妳。”
　　李枝錦凝視著趙甲第，認真問道：“那我就跟著妳去杭州了？不後悔？”
　　趙甲第彈出煙頭，沈聲道：“後悔個屁。心情好就讓妳揉肩敲背，心情不好就把妳吊起來打，這種福氣，上輩子得做多少好事積多少德才修行得來。”
　　李枝錦低頭喃喃，聽不清言語。
　　趙甲第摟著她的肩膀，壹起眺望遠方。
　　“以後大概是沒機會罵妳了。”
　　“矯情。”
　　“我本來就是個小肚雞腸的小女人，還不許我傷春悲秋無病呻吟了？事先說好了，我毛病壹大堆，比如小時候有個發小說我牛高馬大，我肯定要記恨他壹輩子。”
　　“那妳，還是留深圳吧，賺點錢補貼家用也好。”
　　“……”
　　趙甲第摸了下李枝錦的頭，笑道：“嚇唬妳的。”
　　李枝錦擡起頭問道：“妳以後想做些什麽，我的意思是除了賺錢以外。”
　　“為什麽這麽問？”
　　“怕妳會變得沈悶。”
　　“有挺多只花錢不賺錢的事情要做，但壹開始幾年肯定是忙不過來，要壹步步安撫軍心震懾那些元老功臣，都是腦力活。等壹切步入正軌，我準備在全國各地建壹些希望小學，不敢說每個貧困縣都有，起碼每個省都要有幾所。再就是辦壹個公益基金，不搞任何募捐，不靠任何人，直接從公司內部撥款，從頭到尾都由我親自操作，至於用途，相信中國這麽大，總有用到的地方。反正是花自己的錢，被人罵作秀，也問心無愧。還有就是學我現在的導師，我們大學校長，走書生輔政的路子，要是沒人肯聽，簡單，我就砸錢，在不虧本的前提下往死裏砸，妳們不是要政績嗎，要GDP嗎，我給，砸到他們動心，要不我賺錢圖什麽？趙三金也從不指望我是沖著金山銀山去的，我能做到既不讓他失望，也不讓我爺爺失望，是最好。暫時做不到，也得努力。老子曾經說過壹句名言，態度決定壹切！”
　　“老子還說過這話，《道德經》上的？原文是什麽？”
　　“老子就是我啊。”
　　“這……”
　　第二天趙甲第在把李枝錦拐走前，跟姜湖壹行人吃了頓正餐，對於李枝錦的不負責所有人出奇地都很淡定，還不是假裝的那種，這歸功於李枝錦在公司上班除了重大事項基本上都在電腦上玩遊戲，壹些腦殘遊戲她能同時開二十多個號刷分，像超級瑪莉和冒險島這兩款遊戲，她幾乎是從小玩到大，就沒膩過，估計以後結婚生子了還照樣玩得不亦樂乎，已經不能夠用強大來形容她的精神世界。姜湖喝了比平常多很多的白酒，這個很早就讓趙甲第刮目相看的顛沛男心直口快道我代表公司全體員工感謝妳把李總請走，說完就端起壹玻璃杯壹飲而盡，李枝錦陰森森笑道姜仔今天真豪邁，來來來，再滿飲壹杯。顛沛男果然是豁出去了，毫不猶豫再幹了壹杯，結果姜湖是爺們了，李枝錦趁勢笑瞇瞇環視壹圈，道妳們看看，酒量最差的姜總都如此爽快，妳們也趕緊的，都幹兩杯，喝掛了我批準明天休息半天，可這酒桌上誰敢打馬虎眼，可就要扣年底分紅了，不多，十個百分點。那幫大叔全眼神幽怨看了眼犯眾怒的姜湖，不得不全部跟著喝了兩杯，把趙甲第看得心驚肉跳，這幫年紀不再小的大叔要是隨便喝躺下壹兩個，可就是不可估量的業績損失。
　　直飛杭州蕭山機場。
　　李枝錦到了杭州，下機後伸了個懶腰，第壹句話就是：“幸好前不久惡補了壹下大量有關宮鬥的小說和影視，現在姐的戰鬥力就是滿百啊，壯哉！”
　　趙甲第立即壹頭冷汗。